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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导专业文学常识——中国电影史上的那些“第一次”

        深夜翻找旧资料时,指尖划过一张泛黄的剧照:《定军山》里谭鑫培的靠旗在镜头前轻轻晃动,像一封来自1905年的电报。那些在电影史课本上被简化为年份与事件的「第一」,其实都带着体温与呼吸——它们是黑暗中摸索的火柴,是拓荒者留在胶片上的指纹,是用勇气与偏执浇灌出的光影之花。今天不聊宏大叙事,只讲讲这些「第一次」背后,那些带着烟火气的真实故事。
 
一、光的诞生:当京剧遇上摄影机
        1905年的北京丰泰照相馆,任庆泰盯着院子里的青砖地发愁。这位留过洋的摄影师想拍中国第一部电影,却被「拍什么」难住了。那时的中国没有演员,没有剧本,连像样的摄影机都得从德国进口。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京剧——那个时代最耀眼的大众艺术。
        选角时,他想到了谭鑫培。这位60岁的京剧大师正在颐和园给慈禧太后唱戏,听说要把自己「装进盒子里」(摄影机),竟一口答应:「我倒要看看,这洋玩意儿能不能唱出武二花的精气神。」于是有了《定军山》里黄忠舞刀的经典片段——镜头固定在三脚架上,谭鑫培踩着台步从镜头左侧入画,靠旗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细芒,刀穗子扫过青石板,留下一道浅灰的痕迹。
        没人知道拍摄时的艰辛:为了借自然光,剧组必须在正午开工,谭鑫培穿着厚重的戏服在烈日下一站就是几个时辰,汗水浸透了蟒袍;摄影师刘仲伦举着笨重的摄影机,眼睛紧贴取景器,直到眼眶周围被硌出深深的红印。当最后一个镜头拍完,胶卷里凝固的不仅是京剧的程式化动作,更是一个民族对动态影像的初次尝试——原来我们的祖先,早在118年前就懂得,用镜头保存文化的魂魄。

 

二、暗房里的觉醒:女性视角的第一次凝视
        1922年的上海,一位叫张石川的青年在贵州路上租了间小屋,挂起「明星影片公司」的招牌。那时的中国电影被武侠神怪片统治,他却执意要拍一部「讲女人故事」的电影。剧本是他从《申报》上看来的社会新闻:一个童养媳被婆婆虐待,最后跳河自尽。
        《孤儿救祖记》的女主角王汉伦,本是陆家的少奶奶。为了演好这个角色,她瞒着家人离家出走,在剧组吃尽苦头:拍投河戏时,寒冬腊月跳进苏州河,喝了一肚子冰水;演挨打戏时,真的被道具木板抽得后背青肿。但当电影上映时,上海的女学生们抱着手绢哭成一片——她们第一次在银幕上看到自己的影子:不是贤妻良母,不是风流佳人,而是一个被命运碾压却依然挣扎的女性。
        这部电影创下连映18天的纪录,更催生了中国第一批女性观众。在南京,有姑娘看完电影后当场撕毁婚约;在广州,女学生们成立「孤儿救祖会」资助贫困儿童。张石川不会想到,他随手拍下的「女人戏」,竟成了女性意识觉醒的导火索——原来电影不仅是娱乐,更是照进现实的镜子,能让沉默的人听见自己的声音。
 
三、泥土里的史诗:左翼电影的第一次呐喊
        
1933年的上海,蔡楚生在霞飞路的公寓里写《神女》的剧本。窗外是霓虹灯闪烁的十里洋场,他却盯着桌上的窝头发呆——这些从贫民窟捡来的食物,让他想起那些在街头卖笑的女子。他决定打破好莱坞式的浪漫化叙事,拍出「泥土里的真实」。
        饰演女主角的阮玲玉,为了演好「神女」,每天蹲在上海的弄堂口观察 prostitutes:看她们如何用廉价香粉遮盖疲惫,看她们哄骗嫖客时的假笑,看她们被警察驱赶时的狼狈。有一场被流氓殴打戏,她坚持不用替身,让男演员真的扇巴掌——镜头里她嘴角渗血,眼神却从恐惧渐渐变成麻木,那是比哭声更震撼的控诉。
        电影里有个经典镜头:女主角抱着孩子在街头徘徊,身后是「新生活运动」的标语牌。这个刻意的对比,让影片超越了个体悲剧,成为对整个时代的批判。当阮玲玉在银幕上说出「我是谁?是神女,也是母亲」时,影院里的纺织女工们泣不成声——她们第一次在电影里看到自己的苦难被正视,被尊重,被庄严地呈现在光与影之间。

 

四、胶片上的伤痕:纪录片的第一次突围
        1958年的北京电影制片厂,一位叫吴祖强的年轻导演接到任务:拍摄新中国第一部彩色宽银幕纪录片《祖国颂》。那时中国连彩色胶片都不能自主生产,所有素材都要送到苏联冲洗,工期紧得让人窒息。
        为了拍黄山云海,摄制组背着几十斤重的设备爬上天都峰,凌晨三点蹲守在悬崖边。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,摄影师王启民跪在湿滑的石头上,用身体稳住摄影机,任由山风把外套吹成猎猎作响的旗帜。胶片里的黄山松挂着冰晶,云海像沸腾的牛奶漫过山谷,这种壮丽的视觉冲击,让当时的观众第一次意识到,原来祖国的山河可以如此震撼人心。
        但最动人的细节藏在片尾:一群工人在工厂里高唱《歌唱祖国》,镜头扫过他们粗糙的手掌、油污的工作服,还有挂在脖子上的毛主席像章。这些未经修饰的真实画面,比任何说教都更有力量——它让每个普通人都感受到,自己是这个国家的主角,是银幕上的英雄。
 
五、暗夜里的星光:地下电影的第一次呼吸
        1990年的武汉,张元在地下室里剪辑《妈妈》。没有投资,没有剧组,他用一台借来的摄像机,拍自己的母亲照顾智障儿子的日常。胶片不够了,就把报废的素材重新洗印,反复使用;录音设备太差,就把麦克风藏在茶杯里,捕捉母亲絮絮叨叨的低语。
        这部用20万成本拍成的电影,充满了粗糙的颗粒感:晃动的手持镜头,未经调色的昏暗画面,演员生硬的台词。但当母亲在镜头前崩溃大哭,当智障儿子把玻璃球塞进嘴里时,观众看到的不是「电影」,而是赤裸裸的生活——那种在体制外野蛮生长的真实,像一把生锈的刀,划破了主流叙事的糖衣。
        《妈妈》没有公映机会,却在地下影展引起轰动。在北京的小旅馆里,年轻导演们围着一台破旧的放映机,看着银幕上晃动的武汉街头:过早摊的热气,长江边的轮渡,筒子楼里晾晒的花床单。这是中国电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凝视「边缘人」,第一次让「不完美」成为美学——原来电影可以不用粉饰太平,不用迎合审查,只需诚实记录生命的重量。
 
六、数字时代的回响:短视频的第一次逆袭
        2016年的四川凉山,一个叫「彝族小伙」的快手用户上传了第一条视频:他穿着传统服饰,在火塘边弹着月琴,身后的奶奶正在烤火。画质模糊,构图歪斜,却有两万多人点赞。没人想到,这个用手机拍摄的「土味视频」,竟开启了中国电影的新边疆。
        像野火一样蔓延的短视频平台,让每个普通人都成了潜在的导演。在贵州山区,14岁的女孩用树枝当三脚架,拍自家的梯田;在东北工厂,下岗工人用手机剪辑自己的摇滚梦;在新疆沙漠,牧羊人用无人机航拍羊群迁徙的轨迹。这些「非专业」的影像,带着最鲜活的生命力——农民工在工地上跳霹雳舞的视频,比任何艺术电影都更有力量;留守老人对着镜头诉说思念的片段,比任何煽情剧本都更让人落泪。
        当陈凯歌在《我和我的祖国》里用电影级镜头展现香港回归时,快手用户「香港阿婆」正在用颤抖的手拍摄维多利亚港的烟火;当贾樟柯在平遥电影节放映《江湖儿女》时,B站UP主「山城小栗旬」正在用手机记录重庆街头的托尼老师。这是最好的时代:电影不再是少数人的特权,而是亿万人手中的火柴,随时可以擦亮,照亮自己的角落。
 
尾声:每个「第一次」都是未完成的句点
        如今在横店的影视城里,每天都有上百个剧组同时开工,LED虚拟拍摄技术让「天涯海角」触手可及。但偶尔路过道具仓库,看到角落里积灰的16mm摄影机,还是会心头一震——那些带着划痕的胶卷,那些在暗房里度过的日夜,那些用生命去冒险的拓荒者,才是中国电影最珍贵的基因。
        或许真正的「第一」从来不是终点,而是起点。就像《定军山》的胶片已经褪色,但谭鑫培的靠旗依然在时光里晃动;《神女》的拷贝早已失传,但阮玲玉的眼神依然在银幕上燃烧。当我们今天用手机拍摄第一个短视频时,其实是在延续百年前丰泰照相馆里的那束光——那是对「看见」的渴望,对「记录」的执着,对「表达」的永不熄灭的冲动。
 
        下次当你按下快门时,不妨想想:这会不会是某个未来电影史课本里的「第一次」?毕竟在光影的宇宙里,每个真诚的瞬间,都在创造新的星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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